
故鄉(xiāng)是什么?故鄉(xiāng)是一座山,它叫秦嶺,一幅八百里畫卷。故鄉(xiāng)是什么,故鄉(xiāng)是一條河,它叫渭河,一條一千六百里的玉帶。故鄉(xiāng)是什么?故鄉(xiāng)是一座小鎮(zhèn),它叫柳枝。蘇軾說:“枝上柳綿吹又少,綠水人家繞 。”柳枝古鎮(zhèn),梧桐花的紫云淡霧里,油菜花的堆金疊翠里藏著我的家,藏著童年的鄉(xiāng)情和記憶。記憶化作一棵樹,故鄉(xiāng)是一棵香椿樹。
寒冬已去,初春來臨。秦嶺還未脫下冷灰色的外套,而山坡上,一片茫茫矮枝卻已悄悄地迸發(fā)著生命的氣息。一卷新葉,嫩綠之中透著點點嫣紅,從枝頭鉆了出來,它說“春天來了”。莊戶人家,莊前屋后都是高大的香椿樹,它是我國的傳統(tǒng)嘉木,大江南北都有分布。大約最早的記錄是在 《山海經(jīng)》:“成候之山,其山多櫄木?!睓殻琧hun,發(fā)“椿”的音,就是香椿的古稱?!侗静輬D經(jīng)》說:“椿木實而葉香,可啖?!泵髑鍟r候,吃椿以香氣的充盈作為高下的判斷標準。
香椿有一個姐妹叫臭椿,很奇怪的兩棵樹,葉子,枝干幾乎一模一樣,一個奇臭無比 ,一個卻香氣誘人。造物就這么調(diào)皮。它們的區(qū)別僅在于香椿是偶數(shù)羽狀復(fù)葉,臭椿是奇數(shù)羽狀復(fù)葉。小時候遠遠看見一棵椿樹,走近看是臭椿,大煞風景,恨恨地跺腳。
樹木積蓄了一個冬季的養(yǎng)分,春天到了在枝頭悉數(shù)迸發(fā)出來。椿芽花朵般長在高高的枝頭樹梢,扳香椿的時候往往要站到平房上,手執(zhí)一個長長的桿子,上面綁著類似鐮刀、鉤子的裝置,仰頭執(zhí)鉤,瞅準在春風中招搖的香椿,往懷里使勁一收一拽,美味從天而降。然而,桿子又長又重,拿在手里搖搖晃晃,眼睛看得準準的,可是下手卻總是撲空,不一會兒胳膊就酸了。于是,呼叫哥哥,哥哥以張飛之勢手執(zhí)長桿,高高仰頭,瞄準,發(fā)力,“咯嘣,咯嘣”一會兒香椿飄落在地,歡快地跑過去,撿起來放進籃子。母親高興地看一兒一女,對父親說:“看,咱家兒子像兒子,多有勁!女兒像女兒,多靈巧!”父親呵呵笑著說:“蕎麥地里一枝花,別人不夸自己夸!”話雖是這樣說,卻是掩飾不住地自豪。一會兒,滿手滿院都是香氣了。
后半天,迫不及待地洗香椿,笊香椿,切香椿,豆腐拌香椿涼著吃,紅油辣椒香椿放著慢慢吃,雞蛋炒香椿熱吃。
吃香椿,有講究。第一個講究是時令,不時不食。“谷雨食椿”是北方的民間習(xí)俗,每到清明節(jié)前后,雨水開始增多,萬物復(fù)蘇,人們上山踏春,采食野味,香椿最受歡迎,有雨前香椿嫩如絲的說法。一把香椿,讓人抓住春天的味道。
第二個講究是分享,香椿絕對不是一個人的獨食,也不是一家人的美味,左鄰右舍,老的小的,都歡天喜地地嘗幾口。同樣的食材,不同的做法,嘗嘗你的,品品我的。后來進了城,總要帶到辦公室里, 一瓶紅油香椿辣子,吆喝大家來辦公室分享 ,你一勺我一筷,鮮香嫰爽,有人就米飯,有人夾饃。大家笑語喧嘩,仿佛吃的不是香椿, 是鄉(xiāng)野自由的風,是春天活潑的花,是童年無羈的快樂。
汪曾祺老先生說:“一箸入口,三春不忘 ?!背韵愦灰呀?jīng)是春天幸福的一種儀式,仿佛吃了“芬人齒頰”的香椿,才算走進春天,扎扎實實擁有春天。(張宛茹)